近日，一篇發表於《歐洲呼吸病雜誌》的中國論文在世界範圍內引起了廣泛關注。論文認為，工作環境中存在的奈米顆粒導致了女工們的不幸。由於奈米顆粒的“介入”，這起看似普通的職業病病例迅速“升格”為具有標本意義的事件——如果女工之死確與奈米顆粒有關，它將是奈米顆粒致人類中毒的第一個臨床病例。
事實究竟如何?在越來越多的討論和質疑聲中，科學的真相顯得有些撲朔迷離。1
事件回放——女工肺部發現奈米顆粒
在8月20日出版的《歐洲呼吸病雜誌》上，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朝陽醫院職業病與臨床毒理病理科醫生宋玉果發表了一篇研究報告，對7名女工的臨床病症、工作環境及致病原因作了詳細分析。1
據論文描述，2007年1月到2008年4月間，一家印刷廠製版車間的7名女工因呼吸困難，陸續被送進朝陽醫院治療。經檢查，患者心臟和肺部有嚴重的胸腔變色積液和胸膜異物肉芽腫。其中2人後因胸腔積液惡化，經搶救無效死於呼吸衰竭。經過治療，另5名女工病情趨穩，但肺纖維化的過程無法逆轉，儘管她們已停止工作。1
為弄清病因，醫生用電子顯微鏡對死者的肺部積液和組織切片進行觀察，在肺部上皮細胞中發現了直徑約30奈米的微小顆粒。隨後的現場調查發現，製版車間內的粉塵和聚丙烯酸酯塗料中含有類似顆粒物。1
作者在論文中寫道，儘管奈米顆粒對於人體的致病機制尚未有明確報道，但已有動物實驗提示，奈米顆粒能直接對生物體造成損傷。因此，女工們罹患的更像是一種“奈米物質相關疾病”。1
據瞭解，聚丙烯酸酯作為一種低毒粘合劑廣泛運用於建築、印刷和裝修材料中。為使其更加結實、耐磨，製造商有時會在材料中加入二氧化矽、氧化鋅、二氧化鈦等奈米顆粒。研究者認為，很可能是這些奈米顆粒導致女工患病甚至死亡。1
爭論焦點——主犯?共犯?還是幫凶?
很快，這篇長達13頁的論文在職業病防治、公共衛生和奈米科技領域掀起了一場不小的波瀾。英國《自然》雜誌網站最先以新聞形式報道了這起“全球首例因奈米顆粒致病的臨床事件”，不少非相關領域的科學家也由此逐漸獲悉和關注此事。1
8月底，在芬蘭首都赫爾辛基召開的“奈米技術：職業與環境健康”國際會議上，中國醫生的論文成為熱點。“從大會開幕到閉幕，大家都在談論此事，各種觀點激烈交鋒。”應邀作大會報告的中國學者、中科院奈米生物效應與安全性重點實驗室主任趙宇亮研究員，被各國代表包圍著爭相提問。1
趙宇亮告訴記者，國際科學界對這一事件大致持兩種看法：從事職業環境健康的科學家認為，不論女工之死是不是因為奈米顆粒，改善工作環境、確保職業安全是當務之急;從事奈米毒理學研究的科學家則對論文的結論提出質疑，認為它未能提供直接證據證明奈米顆粒就是“殺人凶手”。相反，在相對密閉的工作環境中，加熱後的聚丙烯酸酯粘合劑產生的大量有機化學煙霧，極有可能致人於死地。1
“目前沒有任何明確的證據能夠把女工中毒歸咎於奈米顆粒。”中科院院士、北京大學化學與分子工程學院教授劉元方表示，電子顯微鏡觀察到的奈米尺寸顆粒物不一定是工人接觸的生產原料，可能與空氣中本身含有的奈米顆粒有關，也有可能是製作電鏡片子時染色過程中引入的重金屬顆粒。“工人使用的聚丙烯酸酯中至少含有10種有機溶劑(包含劇毒的甲苯)，當被加熱到75℃-100℃時，會產生大量有機氣體，這些氣體分子的毒性可能遠遠大於別的顆粒物。”綜合論文報道和經驗推斷，劉元方認為，這是一起因化學品使用不當而引發的工傷中毒事件，卻被“誤判”為奈米粒子的毒性事件。1
趙宇亮則指出，論文中有許多問題尚不清楚。“是單純有機煙霧導致的疾病，還是奈米顆粒助長了疾病的發生，或是長期暴露在有毒煙霧環境下，奈米顆粒與其他物質協同作用的結果?這些都有待深入研究。”他說，完全將致女工中毒和死亡的責任“強加”給奈米顆粒是不公正的。1
主犯?共犯?還是幫凶?或者什麼都不是——對於奈米顆粒的合理“定罪”，無疑是爭論中的焦點。事實上，宋玉果在論文中直言了研究的侷限。由於工廠事後被關閉，他與合作者沒能來得及對女工工作過的車間做環境監測，因此既不知奈米顆粒的確切濃度，也不清楚其具體成分。所以，“仍有許多問題待解。”文末，他給讀者留下了一個開放式結尾：病人體內的奈米顆粒究竟是什麼?它是導致女工生病的唯一因素，還是主要因素?而這究竟是一起孤立的個別事件，還是一種在更大範圍內的潛在威脅?為此，他呼籲對“奈米物質相關疾病”做更多研究。1
“無論如何，論文提出了許多可能的問題，值得深入研究。”趙宇亮的評價中也有積極的一面。本月最新出版的《自然·奈米技術》撰文指出，儘管現在仍不清楚2名女工究竟是死於奈米顆粒還是別的化學物質之手，但至少這一事件再次凸顯了風險管理的重要性，尤其對於那些長時間暴露在化學品和奈米顆粒之下的工人們。文章強調，加強奈米毒理學研究與奈米物質安全性資料積累，對幾乎涉及人類生活所有領域的奈米科技的健康發展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