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受之:當老師甘心當年輕人的鋪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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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受之:當老師甘心當年輕人的鋪路石

王受之

我不是大師,我是老師

記者:您的名片很簡單,只有“美國洛杉磯藝術中心設計學院教授”一行字,而在“百度”的人物簡介中,您的頭銜很多,而且很大,請問您怎麼給自己定位?

王:我們那一代人,四十年代出生的,解放、大躍進、上山下鄉、文革,等等,都經歷過,尤其是傳統文化的一再被破壞,使得我們這一代人的成長不具有造就“大師”所需要的文化條件。現在“大師”滿天飛本身就是對文化的一種誤解。所以我說,我們之前有大師,我們這代人裡沒有大師,我們之後更沒有大師,這是時代的悲哀。

別人稱我為“大師”,還有“現代設計理論、現代設計教育奠基人”什麼的,我自己不太願意,我只是在特殊的條件下做了一點事情。我覺得“老師”這個稱呼最適合我,事實上我一直都在當老師。

出身藝術之家

記者:您部落格上的文章分類非常有意思,除了您的本行“建築設計”之外,還有汽車、時尚、家居、影評、文化,甚至投資理財,您的這些文章都很精彩,如今,像您這樣的“專家”可不多見。請問,您的興趣怎麼會這麼廣泛?

王:我受家庭的影響非常大。我出身在一個藝術之家,父親是一個很好的作曲家,舅舅周令釗是人民幣、國徽設計的參與者,我的設計就是跟他學的,一個姨媽是中芭第一代演員,一個姨媽是女高音唱《白毛女》的……這些藝術家,還有他們的圈子以及他們的子女、朋友組成的大圈子就是我從小生活的環境。我就是在這樣的氛圍里長大的,我喜歡的東西就很多,沒什麼顧忌,我的藝術、設計、寫作都是自學的,這個有點特殊,所以我的興趣愛好比較廣泛。

雖然我的研究生專業研究的是美國史,但我的這種家庭薰陶已經不可能讓我侷限在某一個點上了,所以,我說自己屬於“不是專門家的文化人,而是文化人的文化人”。

感謝中國三十年代文化對我的滋養

記者:除了家庭的薰陶,您受的教育對您有什麼樣的影響?

王:我受的教育也非常有時代的特點,現在看起來都有點“傳奇”。

我的國小是建國後讀的,我的大學是文革結束恢復大學聯考後讀的,我的研究生專業是美國史。這麼說平淡無奇,我說的“傳奇”是我讀大學、研究生時,教我的老師都是三十年代的那幫人,比如我的法學史老師韓德培,他們才是大師。李陀說過三十年代是偉大的時代,三十年代是中國文化集大成的時代,那個年代的知識分子他們的道德魅力、個人魅力、文化的深度是現在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我的老師就是那些人。我是1977年恢復大學聯考後第一批大學生,我們這一批人是他們培養的第一代,也是惟一的一代。所以說,我接受的教育就是續了“三十年代的香火”。這批老師給我的教育和訓練,使我在1987年到美國做訪問學者時完全沒有脫軌的感覺,直到現在,我在美國洛杉磯藝術中心設計學院任終身教授,我感謝的是中國三十年代文化對我的滋養。

現在再也沒有那樣的老師了,現在的文化可以說是“轟轟烈烈,空空洞洞”。我在中國好幾個大學任課,我發現現在的孩子完全不懂文化,更可悲的是他們沒有地方去感悟真正的文化。我們這一批裡的查建英編了一本書,《八十年代訪談錄》,這本書很好,講出了中國文化的悲劇。

出國是想把“香火”保住

記者:從您的簡介上看,當時您在國內發展得很成功,那又是什麼機緣讓您去了美國?

王:1985年我就是副教授了,1986年就當了廣美設計系的副主任,那個時候真叫“一帆風順”。可為什麼我要選擇出國呢,因為我感到國內的學術開始有氾濫的傾向,我的行政職位越來越多,不斷被提拔,我被捧為“精英”,我怕自己被毀掉。這種時候,我所受的教育提醒我不能這樣下去,正好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請我去做訪問學者,於是我選擇了最艱難的路,出國,從頭開始。

我想把我續下來的“香火”儲存住。如果留下來,我可以名利雙收,可我留不住我的老師們傳給我的那一脈香火,因為我看到這個經濟大潮無人能擋。現在看看,雖然我沒有我的老師偉大,我做不到他們那麼好,但我確實把“香火”留下來了。

生活經歷很坎坷

記者:您剛才說你們這一代人什麼都經歷過,談談您的經歷好嗎?

王:我的生活經歷,我們這一代人的生活經歷,都是很坎坷的。文革時,我看到同學打死同學,看到校長和老師被批鬥,那時我十七八歲,也許是因為家教的原因,我沒有捲入,但我內心有一種“淒涼”的感覺。

當紅衛兵期間,我出小報,搞木刻,卻沒有一點政治熱情,全當作職業訓練。當時漢口火車站的大幅毛主席畫像就是我畫的,眼睛就有一米長。那段時間,我的專業水平和組織能力都得到了提高。

1968年,我是第一批上山下鄉的,在農村呆了4年,除了幹農活,還學英語。那四年裡,我經歷了長江水災,參加救災,見過死人……後來我被招工進了一家縣級工藝美術品廠,被派到故宮學習。再後來,參加廣交會,既做生意又學英語。

1977年,恢復大學聯考,我是第一屆本科生,當時的研究生政策是不一定讀完本科,考上就能讀,於是我在1979年又開始讀研究生,專業是美國曆史。1982年畢業就去了廣州美院搞現代設計研究。

1987年到美國當訪問學者後,他們發現我這個中國人很“神”,因為他們任何專業的老師病了,我都能去代課,素描的,油畫的,藝術史的,都能,於是他們想找我簽約。美國州立大學的專業涉及面太廣,比較泛,我想挑戰一下自己,去美國設計專業最頂尖的大學試試,這樣,1988年我就到了現在這個美國洛杉磯藝術中心設計學院。結果,我破了兼職教授7年才能轉為全職教授的規矩,3年,我就成為他們的全職教授,現在是終身教授。

我是鋪路的石頭,讓年輕人從我身上走過去

記者:您是這麼“能”的一個人,怎麼甘心就當“老師”呢?

王:其實說自己經歷的時候,我心裡就有個“陰影”,自己知道的,就是成為“萬金油”式的人物。我的家庭、受的教育,還有我的經歷,使得我每一門都不太“精”。我所做的工作是“普及性的引導和介紹”,我有這樣的能力把全球的藝術設計介紹到中國來,這也是時代的需要,現在年輕人學設計的,都要學我寫的《世界現代設計史》、《世界平面設計史》,或者《世界現代建築史》,還有時裝等設計方面的著作,光《世界現代建築史》就已經16版了。

如果我集中精力做一樣事情,我相信,我肯定是又精又專的,但總要有人來做啟蒙,鋪墊,接軌的工作,我想我適合。別人可以去當大師,而我就是鋪路的石頭,讓年輕人從我身上走過去,去成就他們的大師之路。

通過房地產商影響全國的房地產建築理念

記者:這幾年您跟國內的一些房地產商接觸很多,您的目的是什麼?

王:我曾經跟政府接觸過,可我發現個人的決定、政績的要求對行政的影響很大,我又覺得有點悲觀。後來我發現跟房地產商的接觸可以讓我的理念“立竿見影”地實現,而且是一步一個腳印。比如“萬科”的“第五園”出來後,在市場上就起到了樣板作用。我的精力有限,與其說廢話,不如多幹實事,通過房地產商影響全國的房地產建築理念。

珠海要講生態,講宜居,才有未來

記者:咱們談談珠海吧。您的部落格裡有一篇文章叫《情迷尼斯》,寫得很美,前些年,我們珠海也提出過要向尼斯學習。作為都市計畫的專家,您對珠海這個城市有什麼樣的看法?

王:我認為珠海的地理位置是中國濱海城市中最優秀的。其實,大陸的海岸線雖然長,但景觀都不太好,而珠海還不錯,沿情侶路走走,海岸線挺美的。我最欣賞的是珠海的熱帶植被還有保留,沒有都被開發掉,深圳就沒有了,現在還有什麼鳥會飛到深圳呢?

珠海現在的機會是因為曾經錯過了機會,“慢”正是珠海的優勢,使得我們的海岸線、植被、山體能夠比較完整地優美地保留下來,珠海的生態才是最可貴的。

什麼都求“做大”是很可怕的,超級大城市肯定不如宜居的中小城市。如果我們現在不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那麼要不了多少年,珠海也會成為一個跟別的大城市一樣的乏味的、生態不好的、不宜居的大城市。珠海的未來應該是尼斯,而不是深圳。

我是悲觀的

記者:您做了這麼多工作,您有什麼感想?

王:我總是說我心底裡是悲觀的,我悲觀著做所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