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無法追溯最後究竟是怎麼彗星撞地球般得到“Jorge Luis Borges”這個地址，因為其過程過於曲折，已經類似於遊歷過一趟博爾赫斯式的迷宮。總之，我最後舉起猶如蜘蛛巢穴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地圖，在上面找到這條街的位置，深感已經解了一道高難度習題的大半。
並不好找的博爾赫斯街
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並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博爾赫斯，這很難想象，卻是真的。我向計程車司機儘量發出接近西班牙語的“博爾赫斯”，他一臉茫然，最後鼓著眼睛，做出最後一次最為接近正確答案的猜測：“他是一位詩人嗎?”旅遊局官員、普通市民也好不到哪裡去。
尋找博爾赫斯故居也很不順利。據說他曾在Quintana街222號居住。我找到了位於Recoleta區的那條安靜、並不漫長的小街，幾乎錯過公寓外牆上的一塊過於微小的地址牌。上面寫著博爾赫斯的全名，明確表明，他曾在這裡居住，但再沒有別的跡象。此刻只有日常的冷清，以及一位身穿制服的大樓管理員，盡責地把持著公寓的大門。一會兒，他從匆匆跑來的郵遞員那裡簽收了一些郵件，對我冷眼以對，顯得如果我要硬闖的話，他會老拳相加也不一定。
儘管實際上，市政府提供相關的漫步旅程的免費指南，但大多數使用的是西班牙文，只有少部分是英文。需要撥打電話(+54 11 4114 5791)諮詢和預約。但如果要憑自己的力量尋找博爾赫斯在這個城市生活的足跡，則並不容易。在塑造自身文學形象這一點上，博爾赫斯的城市顯然和他一樣神祕和漫不經心。我轉而投向另一個博爾赫斯：位於Palermo區的Jorge Luis Borges街。
Palermo區曾經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城郊，“那裡的街區夕陽燦爛，住著許多窮困但有教養的人，被黎明、陣雨和東南大風頻頻光顧”，但近幾十年來，它逐漸變成了布市最時髦和有設計感的地區之一，居住著把生活品質當作人生一大追求的諸多中產人士。人們說，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必須到Palermo來，這裡的地方色彩不那麼鮮明，更為現代，擁有很多餐廳、服裝店、設計店和開業到很晚的酒吧，符合那些想到阿根廷來縱情一樂的願望。
Palermo區事實上非常龐大，又劃分為好幾個部分，Palermo Soho，時尚亮眼，Palermo Hollywood，是最適合逛街的地方，也有最好吃的餐廳。而我現在說的Jorge Luis Borges街，屬於Palermo Chico，它擁有一個非常市民化的植物園，許多小街道，以及博爾赫斯。這就是博爾赫斯出生和童年生活的地方。按傳記的記述，他那時很少出門到街上玩，卻經常躲在花園的柵欄後看著街上的馬拉車和狂歡節的人群，小心地觀察著奇異的外界。
我照著地圖的指示，首先找到巴拉圭街(Paraguay Street)。因為計程車司機對於我居然提出要去博爾赫斯街，以此刁難他而感到氣憤，而巴拉圭街是一條綿延十幾公里的長街，是極佳的座標。然後我就在這條街道上屢次迷失。
博爾赫斯街最後出現的時候，幾乎像是神蹟了。它很短小，走完幾個路口就是盡頭，在龐大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在博爾赫斯所稱“虛幻而又擁擠“的城市，這太微小了。在某一個路口，有一個紅帽少女坐在街邊素描，文藝得不像話。下一個路口，有街頭藝人在紅燈時分路中央表演雜耍，再下一個路口，有一個兒童樂園和一個跳蚤市場。路邊甚至還有兩三家馬球服飾用品店，牆上則畫著色彩濃豔的圖畫。而無論是在樹陰下把顏料塗到畫布之外的孩子們，還是在跳蚤市場旁邊的遮陽傘下喝咖啡的人們，都讓我恍惚覺得，這就是布宜諾艾利斯人的模樣。他們喝酒喝咖啡、終日晒著太陽，看戴著寬簷帽、眼神飄忽又貪婪的遊客，是相當好辨認的。
博爾赫斯街
但布宜諾斯艾利斯人似乎並不瞭解外人對於博爾赫斯的熱愛程度。即使是博爾赫斯街上的個體書店老闆Luciano，也對此大為吃驚。他經營著這條街上唯一的一家書店，旁邊是一家音像製品店，店面都很小，因為房租很貴。Luciano看上去像從大學剛畢業，自稱是“寫得不怎麼樣的詩人”和“博爾赫斯專家”。他一開始不怎麼熱情，但沒多久就把那套假裝的冷淡收起來了，當我們說到博爾赫斯時，他有點過於驚詫。他懷疑地問了好幾次：你可以保證，博爾赫斯在中國很紅?你真的知道他是誰?好像博爾赫斯並不值得阿根廷以外的世界熱愛似的。
除了這家書店，博爾赫斯街和博爾赫斯本人幾乎沒什麼關聯。更多的是服飾店、冰淇淋店、餐廳酒館和咖啡店。事實上，博爾赫斯街若干年前改名，的確是為了紀念他。託音像店老闆的福，我終於看到了他出生的那座房子。它本身毫不起眼，據說也已經被拆過重建，和原本的房子沒有半點關係。門外的招牌比Quintana街公寓的要大一些，但仍然不容易察覺，且只有西班牙文的說明。招牌下方有一幅漫畫，是一條吐著紅舌的狗，旁邊寫著：the Bad Joke。地上的陰溝蓋上面倒是有一行字，表明的確，你可以通過市政府的熱線來獲得旅行指南。
即便如此，這趟行程也夠圓滿的了。